【钤堃】来日方长
哎呀,随着仲堃仪眼眶的湿润,我眼睛也流汗了,太丢脸了qaq
这两个人啊,都是很可爱的。
下面正文
公孙钤刚认识仲堃仪时还纳闷,这人名号刚刚传遍四洲,隔天倒让自己碰见了,不免多看几眼,风骨自是清正,却让他无端想起寒山上生活的白兔,带点稚气看着也亲人,其实手扶上去,毛皮都是冷的。
这一面着实短暂,仲堃仪以为不过是过路人,举杯点了下头,也就过去了。
公孙钤欠身,抱以一笑。眼前一闪,旁桌便空了。他抿口茶润润唇。
后来他想,其实最开始,就是那个一切还未来得及转动的最开始,他们都是不掺半分私心的。
再见面,地方虽不自在,姑且是对了几句话。
仲堃仪脸色不好,守着门口,屋里灯光很是亮堂,将他身形勾出道浅浅的光。
公孙钤抬手作揖,刚想告辞。头一侧,瞥见仲堃仪身后的男子,正毫不掩饰地盯着他看,心中就像给兔子咬了一下,笑着便补了一句,“还想邀仲兄与我同住,不知仲兄可愿意?”
仲堃仪的脸色瞬时便明艳起来,眼睛里涌进万千星辉,急忙要答应。可话没说出口,就被后面男子抢声拒绝,语气恶劣,话语中都是刺。
仲堃仪被扎泄了气,才后知后觉想起不妥,就不言语了。
公孙钤辞别,仲堃仪上前两步,把门合上。
他从门口退出来,直到回房,这一路,都带着浅浅的笑。月色清冽,风抚在皮肤上,十分舒服。
后来他俩熟识,不论仲堃仪对他态度如何,他也总能想起今日。湿润润的空气,官职尚低微的两人隔门站立,一人不出,一人不进。
他想,那个只凭面缘,就轻易要住到自己房里的仲堃仪,怎么可能是坏人呢?纵然心怀私念,可说到底也只是个为国争利的臣子,动气了就眯眼瞪他的少年,那么就算天下人都有可能是坏人,他不可能。
至少对他公孙钤,从始至终,都不是。
他们这里爱下雨,雨势通常不大。雨水冷掉,砸上桂花。院里有个小亭子,四角挂灯笼,夜晚亮起,衬得雨水打落之声更加锋利。
有一次公孙来见仲堃仪,赶得也是这样的雨天。
酒摆上桌,灯笼的影子在酒杯中摇晃,明明暗暗,晃得仲堃仪头晕。索性便大咧咧躺倒在木台上,木头沾了湿气,散发出像滑润的苔藓所带的好闻气味。头发衣饰披散满地,他懒得整理。
公孙手臂支桌,把玩酒盅,见他如此姿态,笑骂他不成体统。
他也笑,边笑边柔声说,公孙,我醉啦。
公孙钤抬头饮下一杯,又歪头冲他笑,也就不理会他的不雅。
星辰缀在深黑的幕上,抖落进公孙眼里,光辉熠熠。可他不知道自己带了万世珠华,正伸手抖掉溅上袖子的水花。
仲堃仪翻个身,盯着公孙钤看,很不遮掩。
公孙钤收回袖子,提起酒壶倒酒,也不朝仲堃仪的方向看半分,只垂头低眉,轻笑两声问他,“你看什么呢?”
看月亮,仲堃仪说。
月亮在天上,你朝我这儿看什么?公孙钤看他一眼,问道。
天上有天上的月亮,地上有地上的月亮,仲堃仪答。
公孙钤将酒盅搁在台上,笑得清朗,说,你确实醉了。
嗯……嗯,那是啊,仲堃仪小声答,迷迷糊糊的,像是真的醉了。
其实公孙钤挺讨厌的,后来的仲堃仪曾这么想过。刻刻板板的,又没脾气,和他吵架准没意思。就像指着月亮骂,言词再激烈,人家都光辉依旧,还坦荡荡地要把光照到你脸上。
所以啊,终究不一样,公孙钤是神明,指尖都如玉石般半透明的傻瓜神明。而他不过一介凡人,大费周折指望能到天上瞧一瞧。
那么去到天上的代价,势必要舍掉一些东西。仲堃仪看着蒙了灰的琴面,定定地想。
他就不怎么和公孙钤通信了,单方面的。
其实说不信任,谈不上。只是神明要爱的人太多,每一个都掏心掏肺,恨不得把心燃着了,当火把帮你举着。仲堃仪分不清他更爱哪一个,愿意维护哪一个。横竖想不明白,那倒不如恭敬些远离,毕竟大家都忙,还不是借口推脱的那种忙,是真忙。
公孙钤寄给他的信摞了小半沓,他藏起来,没让人知道。偶尔会拿出来看,边看边用指肚摩挲,任由纸面上的细小颗粒轻轻刮动他的皮肤。信封发潮,但纸浆透着香,深沉到平淡的香。他不拆开,只是隔着信封猜,猜想公孙在信里写了些什么,会不会谈及自己,会不会奢侈地聊些平常生活,又或者操着一本正经的语气,只谈国事。
仲堃仪像少年一般胡思乱想,想得甚至控制不住要拆开验证。
但不论为此耗费多少时间,又是多么乐此不疲,最后对他来说,一沓秘密还是一沓秘密,虽然只是隔着一层纸的秘密,虽然他也确实是个理应天马行空的少年。
再见面,都入冬了。
天地咳一咳,咳下一场大雪。仲堃仪裹着素色斗篷,在雪中走。衣服蛮厚重,压得他呼呼喘气,气碰上冷的风,又挣扎着变成白雾,融进刺骨的风里。
一旁侍者撑伞,抬眼看一下,对他说,前面就是公孙副相的宅子了,要不要拜访一下?
他顺着抬头,雪吹到他脸上,险些迷了眼。仲堃仪低下头盯着足尖,说,那就进去看看吧。
仲堃仪命人进去通报,自己守着门口的石柱愣神。后悔不过刹那的事,他只摇头,现在那小厮怕已经见着他家主上了,挽回不来。冲动这东西,他自以为已经被拴紧了绳,不会作祟的,许是这大雪,冷得他疏于防备,竟叫冲动占了绝对高地,嘶吼着冲破他修筑了几个月的墙。
公孙钤会笑他吧。笑说门外站了个傻子,自己筑墙又自己推到,翻来覆去都是无用功,倒是那忙碌的样子颇为好笑。
他自己都觉得好笑。
他这么想着,不自觉地就将嘴唇抿起,真笑起来。
公孙钤是这个时候出来的,仲堃仪没料到他亲自来接,扬起的笑来不及收。像是他自己杵在那儿暗暗傻笑,很期待的样子。
公孙钤唤他一声仲兄,领他进府。他跟在公孙钤身旁,不急不缓地走。公孙钤没撑伞,大衣也没穿,只着一件浅色里衬,单薄地像棵嶙峋的树。仲堃仪将伞挪了挪,靠他近一点。
路上还好走吗?公孙钤问他。
嗯,还好,他说。
天色渐沉,雪铺天盖地,映衬着千家万户的灯光,苍穹渗出殷红,空气显得万分柔情,含着冷水般贴上皮肤。公孙纱质的下摆蹭过他的手背,一下一下,如同和着呼吸,怪痒人的。可即便痒,仲堃仪也不挪开,甚至生出些得意的庆幸,庆幸那衣摆不是搁在无情的风里,而是不偏不正挠在他手背上。
心情不错?公孙钤斜眼看他,问一句,又回头正视,鞋底踏雪,嘎吱响。
不错,仲堃仪说。
他本该解释一番的,最好让公孙钤相信所谓心情不错,单是因为雪下得刚好气温也不过分冻人,与见到某某扯不上关系。可他终是没说。幸苦砌的墙被撞个窟窿,此刻正呼呼灌进风,他竟懒得填补。
公孙便笑起来。
公孙其实时常都带笑,大都笑得谦和礼貌,很轻易就拿捏一个恰恰好不烫人的温度。但是,凡真心实意地笑呀,就温润得煞人了,仿佛再大恩仇也不过一阵风,他眨眨眼就泯灭。
仲堃仪觉得那块布料磨得他更痒了。
进到屋里要更暖和些,炉火泛红光,晕开一圈圈炙热的浪。
公孙钤同他相对而坐,与他倒了杯热茶,双手奉之,衣衫滑下,露出两段藕节般的手臂,皮肤轻薄如蚕茧。
仲堃仪道谢,再以双手接过。
他饮下一口,在心中想,这人儿果真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啊,比如对之前他的无端冷落闭口不谈,比如对那几封石沉大海的信毫不过问,再比如现在,为他沏茶倒水,末了还关切地问他,烫不烫。
他像只被纵容的猫,就算亮出爪子,也被视作酒足饭饱后的无聊调皮,甚至爪尖闪的寒光,都是无害的。公孙对别人还偶尔迷糊,对他却聪明得可恶了,公孙看得出猫咪心尖尖上无伤大雅的小心思,那无论这猫儿冷淡热络,他都抱以微笑,照单全收。
讨厌得很,仲堃仪想。
公孙,你这样,知道我心里想什么吗?仲堃仪问。
啊?公孙钤莫名其妙。他不知道对面那人绕了多少弯才绕出这句话,突兀得不明意义。
那你且说说,在想什么?公孙钤顿了顿,补一句。
我想啊……想……公孙亲我一下吧,仲堃仪说。他勾一抹笑,看着公孙眼睛,狐狸一般狡诈得可爱。
公孙沏茶的手一抖,茶水溅落几滴,跃到桌上。眼中讶色掩饰不住,茶壶也忘记搁下,只僵硬地提着,壶身不满地摆动,衬得公孙更加窘迫。
其反应正合他意,仲堃仪就笑得更欢了。
公孙垂眼,将壶稳稳放下,撑桌站起,探身靠近仲堃仪,在正沾沾自喜的仲某人额头,亲了一下。
像落上花朵的蝴蝶,干脆又顽皮,惹得花粉扑满身。
仲堃仪惊得一抬头,对上公孙钤笑盈盈的眼,他这副诡计得逞般不那么君子的样子太过少见,仲堃仪有些怔神。反应过来不免摇头轻笑,说不出话。
公孙钤离他近得过分,鼻影交错,气息搅绕在一起。他保持这姿势不动,时间越长,气氛就越暧昧,仲堃仪受不住,下意识想往后撤,却被公孙钤扣着后脑按回来。
雪大,今晚留下,公孙钤冲他说。
仲堃仪便从善如流地点了头,受了蛊惑一般。
公孙撑着他肩膀起身,退回桌后,掸了掸袖子,依旧正襟危坐,纤尘不染。仲堃仪端起茶呡一口,又忿忿地搁在桌上,茶杯落下清脆的一声“啪”,公孙忍不住似的,又笑了。仲堃仪抬头就瞥了他一眼。
仲堃仪在傍晚的时候被人刺伤了,来者从他背后刺入,他不及躲闪,受了一剑。转身,挥袖,拔剑,手腕用力,向那人杀过去,一击致命。
仲堃仪盯着地上尸体发了一阵怔,看吧,脏了人家宅子,不是很麻烦?
后知后觉,他才感到疼,忙呲牙咧嘴地捂着后背,痛感火苗般越蹿越烈,直疼得神经突突跳。血从伤口里涌出,流沙一般漫延开,他艰难地撑着剑,步履蹒跚,挪到公孙钤卧房。
推开门时,公孙正坐在矮桌前,是个闲散的姿势,面前摊开一本书,却不看,在仲堃仪看来,在走神。
公孙听到声响转头,看见的就是面颊粘血的仲堃仪。眼神忽地就乱了,像被搅动的深潭,乱得很彻底。
坦白讲,看见公孙的眼神,他是从心底泛出几分说不清的快感,快感夹杂疼痛,道不出滋味。
公孙扶他坐上床榻,为他解衣,纵使小心翼翼的,还是将血淌了满手。等处理好伤口,再将仲堃仪臂膀擦拭干净时,月亮都挂在正空了。仲堃仪喘着细碎的气,靠在床头,痛感麻痹身体,他几乎翻不了身。
迷糊中有人帮他压了被角,接着脚步声渐远,走到门口去了。
“怎么,去客房睡?”仲堃仪太久没说话,开口又着急,声带发紧,扯出几个沙哑的音节。
公孙钤停下脚步,回答,“嗯,仲兄活动不便,我留下也不便。”进而转身看他,语气柔和清冽,像晒在地上的月光,“还以为你睡着了呢。”
“是快睡着了,刚刚迷糊着,好像做了个梦,梦见你一出这个门,就无端端地,无端端死掉了,死在外头了。”他停了停,又问,“你说怎么办啊。”
公孙钤笑,“能怎么办,大不了明早仲兄就会在外头发现我呗。”
被子太闷,仲堃仪艰难地把它往下扯了扯,如同扯下余生的欢喜和痛苦。他呼了口长长的气,悠悠叹道,“地上的月亮留不住,终归要回天上咯。不过上天是会很高兴,说不定还会连下几天大雪来庆祝的。”
“仲兄尽说笑。”公孙钤无声地笑着。他们隔了太远,所以公孙是歪头微笑,还是正用拇指把玩剑柄,仲堃仪看不太清。越努力,竟越模糊了,仿佛这桌凳,屏风,灯烛,都化作万水千山,公孙站在那头,遥远得看不到边。
“放心好了,人嘛,哪会死得如此容易。再者就算为了我朝子民,我也舍不得死哩。”公孙钤说。
仲堃仪别过头,看向空落落的墙面,咫尺的虚无让他好受些。
“公孙大人,你啊你。”空气沉寂,晚上又冷些,他的鼻尖被冻得微凉。
“你这样的人啊,想必是不会变的。不变好,即便死掉,来世就还能找到你了。”仲堃仪低声说,又静静想了一阵,觉得这话矫情过分,逃避般扭头吹灭了蜡烛。
“仲兄这算实话吗?真想再见我啊。”公孙钤倚门抱剑,玩味地问。
仲堃仪不说话,后来像是哼了一声,公孙钤没听清,再听,那人又不响动了。
他等了等,明确仲堃仪没有再开口的打算,才无可奈何地叮嘱道,“那仲兄早些睡吧,在下住在隔壁,有事需要叫我无妨。”公孙钤说完,移步合门,却在碰门的前一刻停下来,手指轻敲门框,沉默了片刻。
候人兮猗,他侧头轻声说。
门吱呀合起,雪都震落一地,是碎成片的冷月。
仲堃仪闭上眼,笑起来。
拜行刺人所赐,仲堃仪算是留下来了,且需留多日。
公孙早起要上朝,下午多半清闲些。仲堃仪从早到晚被迫守着床,快要长蘑菇。整一上午,看书,看云,看树,他把能看的看个遍。平时一点点挤出的空闲,突然大把撒下来,反倒有些不在乎了,因为他迷上了另一件事——等人。
他很少等人,更别说全心全意毫无功利地等。这种等待需要所有心思投入其中,小火慢炖,熬出柠檬般的酸,还有缠绵的甜。纵使之前多月不见,仲堃仪也未有过这样煎熬却甜蜜的情绪,像突然有了盼头,一个急切的盼头,甚至控制不住要昭告全天下。
他就是想他,想见他,想下一刻就见到他,一秒都嫌长。
他想见公孙钤。
屋外来来往往的人不乏少数,可仲堃仪就是能隔着门,分辨出哪一个是公孙钤。说来简单,旁人多半形色匆匆,各有奔头,脚步声快又急,而公孙钤呢,好像脚步都透着清淡,悠哉悠哉,赏园子似的,就从容踩碎冰冻在脚边的气。
当这样的脚步声渐近,停下,门霎时被打开,阳光伴着冷艳的梅香闯进来。
仲堃仪就知道,他的盼想回来了。
公孙钤能陪他干什么呢,确实也没什么。可就是要他留在这里,圈起来才好,放在眼皮低下看。
不动不响,也不要他到别处。
这话仲堃仪是不能说的,虽然他早在心里念叨了无数遍。
所幸公孙钤不好走动,通常回来就待在仲堃仪房中,批文,看书,无论什么也能拴他一下午。
偶尔他趴在公孙腿上,由着公孙钤替他检查伤势。凉风吹上赤裸的肩头,他哆嗦地打两个喷嚏,竟还想时间过得慢一点。就像傻了一样,他想。
查看完,公孙钤轻推他,示意他起来。
他就把头埋得更深些,瓮声瓮气地说,别动,让我枕会儿。
很无赖的样子,他自己都觉得。
公孙钤就会拿本书来看。等书过一半,仲堃仪才从他腿上翻下来,滚到旁边床上,面冲墙,缩在被子里。
枕够了?公孙钤笑着问。
嗯,你好热。仲堃仪依旧背对他,蜷着身子像只猫。
我吗?公孙钤轻声说,边说边揉自己快麻得没有知觉的腿。
仲堃仪住了小半个月,伤势好得差不多,而政务堆积如山,他不得不走了。
公孙兄,在下要走了。他双手捧脸颊,支在桌上,看着公孙钤,眨巴眼。
仲兄路上小心,一路平安,公孙钤说。他递给仲堃仪一杯酒,仲堃仪接下,仰头喝个精光。
酒多么锋利啊,像尖刀划开薄皮肤,血涌出来,一阵腥甜。
其实吧,我有个秘密,我觉得你知道这个秘密,仲堃仪半开玩笑地说,笑容挂在脸上,轻松又伤感。
原本不想告诉你的,可今天太冷了,我就又想告诉你了,仲堃仪说。
公孙钤笑而不语。
仲堃仪盯着公孙钤的笑看了一阵,没有用,他看不懂。
算了,可我要走了,今天怕是来不及告诉你了,很抱歉呢,仲堃仪说。
风吹来,他只觉得刺骨的冷,可眼睛却是热的,蒸腾的水汽蒙住眼,他快看不到公孙了。
朦胧中有人探过来,在他嘴唇上印了一下。
不着急,那就下次再告诉我吧,我替你保密,公孙钤笑着说道,又抬手把他的泪拭去。
冬天还是四季,过去就过去吧。
日头还很大。
毕竟来日方长。
*候人兮猗——《候人歌》
那我等你啊
没有过分要求,和我聊聊天就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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